人约患难中
一一没有结婚照和婚纱的婚礼

图文∶徐绳武
“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”古代男欢女爱的婚恋,多么富有诗情画意。
回想我的婚恋,却只能冠之以“生逢动乱时,人约患难中"。
1994年全家福
一,回乡
1968年10月,作为66届高中毕业生,我告别岳阳一中,回到了家乡渭洞山区饶村乡。
认识现在的老伴张求香,有了一年半之久。书信往来,我去她来,到了如胶似漆、谈婚论嫁的地步,但是没有逾越红线。
然而,在我从学校回乡不几天,家庭突遭变故,我的婚姻也岌岌可危。
2022年4月照片
二,父受批斗
1968年,全国清理廿一种人、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治运动轰轰烈烈。我父亲成分是工商业兼小土地出租,虽然不属于地、富、反、坏、右专政对象,但是也属于改造对象。父亲和不少社员,在运动中受到了生产队的批斗。
我回乡不久的一个晚上,在黄士崙本屋场一个大堂屋里,用木门板搭了个临时台子,台上吊着两盏照煤油的、昏暗的马灯。父亲被吆喝着站在台上,由队委会拿出准备好了的材料,一条一条要父亲承认。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,就坐在台下群众中观看。
我记得有几条罪行:一是父亲在塘者坡、水井坡,开荒种了红茴和南瓜,性质是霸占集体土地。
当时,食堂下放后,各家各户分了少量自留地,但不够种杂粮蔬菜之用。于是,家家户户都在山边地角,开荒垦地,种点杂粮蔬菜,解决食物不足的困难。
成分不好的人这么干,运动来了,这就是最好抓的辫子。
第二条,1967年冬,父亲挑一担木篾货,从渭洞出发,经公田、筻口、西塘、陆城,步行二百多里,送到湖北监利白螺矶卖掉,换来小鱼虾,再步行回渭洞、芭蕉山区卖掉,赚一点差价。尽管交钱给生产队,完成了副业任务,但运动中上纲上线,属于投机倒把,搞资本主义。还有什么破坏密植、看水干死禾等,拼凑了五、六条。
父亲没有申辩的机会,开口说话,就遭到严厉训斥,甚至威胁要用武斗。我担心父亲受皮肉之苦,就大声喊他老实承认算了!但父亲深知一条条承认了,是要受经济处罚的。
由于人多劳少,加上我在一中读五年高中的消耗,家里已经穷得徒有四壁,不能雪上加霜了。那个难熬的夜晚,一直折腾到凌晨,父亲被割掉资本主义尾巴五百元。
天啦!这可不是小数目!当年,五百元相当于我们全家七口人两年的收入!当时,全家每年总工分一万多分,每十分工年终决算只有2角多钱。一家全年收入也就是两百多块钱。父亲恳求减一点,但遭到严辞拒绝。我急忙大喊:“五百元就五百元呀,算了,算了!”
最后,父亲被迫当场兑现,答应交出临街一间房子,抵三百元,剩下两百元打了欠条,才结束批斗会。回家后父亲哀声叹气,母亲泪流满面。全家惶恐不安。
三,将划地主
但是,比罚款更加严重的问题来了。队里放出言论,说父亲是土改时漏划的地主,要总结材料,重新划成地主成分,并且要分掉不多的几间泥砖房屋!
如果划成地主成分,那我们这个家就毁了!我们子女就是地主崽子,要一辈子受岐视了。真是雪上加霜。父亲沉默了,母亲担惊受怕。我当时想到的是,我的婚姻可能没戏了!
女友张求香,是在校初中毕业学生,根正苗红。她正在渭洞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演阿庆嫂、彩红等革命现代戏中的主角。她家成分是贫农。她的伯父是湘赣边区老红军,在国民党三十年代围剿中牺牲了,家里定为烈属。她的叔父是渭洞公社四维大队党支部书记。在当时唯成分论的年代,我和女友张求香的婚姻,的确是门不当、户不对,更何况家里还要划为地主成分呢。
真是好事不出门,恶事传千里。我父亲受批斗,要划地主成分的消息一下子传到岳父家里去了,还有添油加醋的传闻,说我家房屋已经分掉了。老实巴交的岳父母,犹豫不决了。媒婆也劝张家结束这门婚事,怕日后惹怪。
四,相约患难中
批斗会后,我躲在家里,辗转反侧,经过思想斗争,决定忍痛结束这门婚事,尽管依依难舍!我想,我不能连累根正苗红的女友小张!
我含着热泪,给张求香写信,提出分手。我写了家里的变故,诉说家里不但一贫如洗,而且债台高筑。我家将要划成地主成分,你跟我过日子,肯定要受歧视了,要一辈子过痛苦日子了。你根正苗红,我不忍心你投身火坑,一辈子跟我受苦受罪!分手吧!分手吧!今后作为兄妹相认吧!笔写着,心疼着,热泪夺眶而出,湿了信笺
一年半与张求香交往的美好场景,电影镜头似的,在模糊的泪眼中闪现.
那是暮春三月,山花烂熳时节,在张谷英她家屋后,旭木尖山脚下的树林里,两人一起攀藤摘野果,欢笑嬉闹,“倚树回首,却把青梅嗅"……
那是我沿着高山峡谷间的公路送她回家,一程又一程,走了十多里。真个是“望见十里长亭,减了玉肌……”。两人坐在路边草地上,难分难舍,默默相互注视.
那是我接她到我家,不走公路走崎岖小路;不走平路,特意登上僻静的羊肠山路,爬到高高的零头岭山顶,相拥相偎,望着山下夕阳余辉里我家屋顶上的炊烟,只盼太阳慢点下山,“恨不倩疏林,挂住斜辉……”
这一切的一切,看来只能让它付诸东流了!我踌躇了好久,忍痛狠下心,毅然把分手信寄出去了!那时,每个大队才有一部电话。
张求香当时也受到了各方压力。媒婆和岳父母,都劝她和我趁早分手,叫她别往火坑里跳。
宣传队领导喊她谈话,要她站稳阶级立场,并说像你这样根正苗红、长得秀气
,会演戏的女孩子,找个吃国家粮或当兵的,不是易如反掌吗?她的同班女生,找的男友多是军官、工人或干部,没有一个找农民对象的,更没有一个找剥削阶级家庭出身、要当一辈子农民的穷小伙的。
还是去年(1967年),在一中读书时,我寄去的信,被她班上调皮的男生偷看了,他们把我信中一首打油诗传出来了。打油诗是这样写的:“两朵鲜花并蒂开,娇羞芬芳惹人爱,摘来一朵胸前戴,留下一朵别人采。”另一朵鲜花指的是她的闺蜜,大家闺秀之后(老同学杨平方的侄女),现已退休在华能。
有一个暗恋张求香的男生,知道她和我通信了,责怪她敌我不分,找一个剥削阶级子弟。后来这个男生当兵去了,当他知道我家要划地主,立即从部队写信,劝小张跟我分手,不要走黑暗痛苦的道路。面对各方压力和诱惑,她都默黙承受。
据她后来说,当读了我的分手长信后,一天茶饭不进,苦苦思索!小张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,毅然下定决心和地主崽结婚。她含着眼泪,坚定地对他爸爸妈妈说:“嗯妈!我心已定!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,丈夫当官官娘子,丈夫讨饭叫化婆,听天由命吧!地主子女还不是都要娶妻嫁人的!”
厚道的岳父岳母再也没有强迫,当大队书记的叔父也没有反对,随她自己的意思,只是说今后日子不好过,后悔了,莫怪父母。
她毅然奋笔对我写了一封回信,表示“患难与共,祸福同当”!她下定了跟着我,当一辈子地主崽子婆娘的决心。
后来,我问老婆,当年我如此狼狈,为什么决心和我结婚呢?她笑着说:“你在延寿庄读书时,台上每次领奖的是你徐绳武和陈亚先,我们好羡慕。以后的孩子肯定会读书,指望以后的孩子吧!”
2018年在法国
五,简单结婚
亲朋好友都劝我父母,赶快把媳妇娶进门,免得夜长梦多,怕张家反悔。但我家徒有四壁,还欠债一屁股,根本无力接进媳妇。
为了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,亲朋戚友,慷慨解囊,有借3斤棉花的,有借10块钱的,有借6尺棉布的,有借50斤稻谷、茴丝的,等等。
墨黑的墙壁上,糊层旧报纸算是新房。两人步行到离家十里路的兰田公社办公室,开张用钢笔写的、盖公章的条子,就是结婚证书。没有照一张结婚照片,更没有婚纱。只接乡里裁缝,赶制了两三套母亲纺织的家机棉布新衣服。
连新婚床上的垫被,都是借的向妈妈家里的印花被子(前年,我们特意去荣家湾,看望了苦难中助我的95岁高龄的向妈妈)。岳父母也把彩礼免了。
年底,我冒风雪从华容长江改道工地上回家。1968年农历腊月初6日,在一挂鞭炮声中,夫妻互拜结婚了。
当天晚上,在煤油灯下,众多青年人闹新房,吵闹笑声满洞房。我们东乡结婚,有“三天三夜不分大小"的乡俗,小孩子都可以抱住新姑娘亲热亲热。
闹洞房时,我借口上厕所,溜进了父母的屋里。只见队委会两个人,坐在火塘边,逼父亲把当天请客收的、不足两百块钱的礼金,交出来,偿还那晚批斗时打的罚款欠条。
队干部走后,父亲紧锁愁眉,长叹一声,瘫倒在床上了。大概是为旧债未了,又添新债发愁吧;也许是为全家往后更艰难的生活而忧心吧?
真是:几家欢乐几家愁,一边笑声一边哭…
最后,我家没有划成地主成分。相约患难中,风雨过后见彩虹。我和小张(现在的张娭毑),经受考验,终成眷属。我们同舟共济,历经磨难,终于获得先苦后甜的人生。
作者简介∶
徐绳武:1947年出生。曾任岳阳师专附中校长,湖南理工学院图书馆副馆长。中学语文高级教师转大学副教授,2009年退休。
编审:蒋正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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